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一个人若有36颗牙齿，那他的嘴巴就是圣旨口。我很庆幸一口只有32颗牙齿，不然牙齿越多，向我宣战的烂牙也就越多，我要签订的赔款条约也就越多。修补一颗牙齿大约七八百元，而我已经烂了十几颗了。丰子恺有一文叫《口中剿匪记》，他老人家真是幽默而且针砭时弊。把十七颗烂牙齿，比作一群匪：“它们作恶太多，个个变坏，歪斜偏侧，吊儿郎当……使我奇痒，使我大痛，使我不能吸烟，使我不得喝酒…我茹苦含辛隐忍了近十年了！不但隐忍，还要不断地买黑人牙膏、消治龙牙膏来孝敬它们呢！……”我对于烂牙体会到的不仅有切肤之痛，还有另一种温暖。
补一颗牙齿，不仅花费时间，而且还要跑上至少4趟的路程，才可以马马虎虎把它压制住。在最顶端的一个，我已经一了百了地把它消灭了，永不有死灰复燃的机会。但门牙、虎牙可不能拔掉呀，只好一年又一年、一趟又一趟地往医院跑。
补了牙齿之后，只好小心翼翼，像伺候公主般供奉起来，早中晚饭食，一般都只吃比较松软的、小块的东西，舌头一吐就滑下去。不到关键时刻，是绝不请烂牙们出山的。晚上更是克制自己，绝不动吃的东西，我都不晓得什么叫甜食的味道了。
一天，因饥饿难耐，于是慌不择食地抓起一块鸡骨头啃将起来，一块之后，烂牙们欣然接受这难得的恩泽，于是31颗牙齿一起默不作声地享受起来，但我还是知道好牙们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烂牙们的好戏的。但小口地啃不过瘾，索性毫无顾忌地、大口地啃着，啃着，早忘了危机四伏的烂牙。终于报应来了，咔嚓一声，刚在上月补好的烂牙应声而落。我一下子惊呆了，慌忙扔下鸡骨头，戚戚然地坐着。而后就像走一片沼泽地一样，用舌头代步，摸索着前进，好大的一个豁口，可以塞进一只蜗牛。左边的一颗好牙落井下石，早教你别啃，你偏不听我的；右边一颗好牙抱怨连天，就啃了这么两三块鸡翅，就没戏了？真不中用，还用钢丝补的呢。剩下的烂牙更是怒发冲冠，明天又要上医院，等个两钟头，看那戳牙齿的刀，就毛骨悚然。唉，只怨主人没福气呀，啃不得肉骨头。
温馨的事还是有的。一般病人在医院看病，不等上2、3个小时，还真不叫看病。而我跟他们混熟了，也占了点小便宜。有一次，那个帅气的医生竟然不按序号就先给我看了，鄙人真是受宠若惊，因为平生第一次走了后门。这都是因祸得福呀，虽然身后有十几双不满的眼睛盯着，而且一直恨恨地盯了我约摸一个小时的整个看牙过程。他们肯定像我平时怨恨那些走后门的人一样，在心里愤愤不平：凭什么你先看，就数你烂牙多吗？最后我仓皇地逃离了医院，但医生气定神闲，好像错的是我。
因为满口的烂牙，还认识了不少牙医。有的医生看牙往往是看人而定，若穿得阔绰点，价格就定得高点或看得仔细点，反之则不然。三流的牙医看牙还看人，那目光，真叫人不自在。还有的医生，不管你死活，拿起针就往你神经根里直倒腾，疼得再也不敢看牙。而今年这位牙医，我比较欣赏。很舒服的一位医生，好像老同学、老朋友一样亲切。每个程序他都会事先在你耳边轻轻提醒你，甚至他会说：你疼的话，就告诉我，或叫出来。不止一次，疼得我叫出了声，他马上体谅地不往牙缝里扎针了。他会宽容我们的大呼小叫。若是别的医生，定会责怪：当然疼了，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有时碰到他们很忙，也定会推脱辛辛苦苦远道而来的病人。而这位牙医忙起来，会不刷病人的卡。起先我以为他可能跟我年龄相仿，同情我烂牙之痛。后来一看他对老的少的，无不如此亲切。对每位患者都轻轻柔柔地附在他们的耳畔叮嘱些什么。如果碰到他忙得不可开交，一样仔仔细细、耐心又温柔地驯服着那些舞爪张口的牙。
其实医生的好坏不在于医术，而在于他的态度。不在于他是否大慈大悲，而在于有否一颗体谅他人的柔软之心。
明天上医院看牙的时间又到了，唉，苦命的人呀。但是找到了一位好医生，又何其幸哉！

注：今天看了牙后，他嘱咐我除夕那天再上一次药，然后正月就可以万事大吉了。有这样温暖的医生，其实有无烂牙，都是次要的。珍惜生活中的每一份怦然心动，那么生命中的痛或苦或悲或伤的事，都会淡如烟云。

草于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