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冬天，冷得出奇，虽然门外挂了厚厚的棉门帘子，可是水龙头口处的水还是冻结了，放不出水来。每天早上，我都要用温水浇水龙头，慢慢使里面的冰化开。又过了几天，水表也冻坏了，表上的玻璃裂成碎片，表针停止走动。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用旧棉絮把自来水管道缠上，把水表包好。我是汗脚，每天脱鞋时，鞋垫都是湿漉漉的。爱人就用塑料薄膜将我的鞋垫包上，鞋垫果然不湿了，脚底也不那么凉了。我每天钻进被窝时，双腿都冰凉冰凉的，死人一般，半天才能缓过来。
爱人看不下去了，心疼地说：“老公，这么冷的冬天，你没条双层毛裤可不行，好像没人疼了，好像没媳妇了，明天，我就开始给你织一条。我织得快。”我说，我不是有吗？她说太薄。我说我可以再套一条细线的啊。她说那也不行。我问哪有钱买新毛线啊？她说她的旧毛衣可以拆了。我说那你穿什么？她说不冷，女人比男人禁冻，这是“砖家”说的。
第二天，爱人将自己压箱底的毛衣拆了。那是一件蓝色毛衣，是上海一个知名的品牌毛线，从一个打毛衣的地方机织的。她非常喜欢，平时也很少穿，只在出门时才舍得穿一次。她站在窗外，将毛衣固定在铁管井头上，将拆下的毛线缠在拐子上——专用缠毛线的小木棍。她一点没有心疼的样子，看上去很开心。毛衣中的尘土飞出来。毛线曲曲弯弯的，如同方便面一样。一件毛衣很快就失去了袖子，变成了一堆蓬蓬松松的散毛线。她将这些散毛线用开水烫开，晾在衣架上。
我和她一起将毛线再缠成团，她就抢时间开始织毛裤了。毛裤织好了，我试了试，很抱身，非常暖和。爱人说还没织完呢，咱们出去买松紧带儿吧。回来后，我们发现屋门被撬开了，家中一片狼藉，立刻意识到进了小偷。好在我家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更没有现金，只是放在炕梢这件双层毛裤不见了。
小偷没有偷到值钱的东西，一定很伤心、很遗憾、并感觉很可笑。也许这条毛裤他更适合穿？难道它比我还要穷？还要可怜？我虽然穷，可还有人疼，他竟连一条毛裤也不放过。如果是新线的也值得。可小偷不会明白，那是我们家中最珍贵的东西啊。
爱人攥着刚刚买回的松紧带，手颤抖着，松紧带也颤抖着，抱着我大声地嚎。那么伤心，好像要把心中的委屈都嚎出来似的。为了让我免得挨冻，她把自己心爱的毛衣拆了，一条双层毛裤辛辛苦苦织了这么多些天，一边织着，还一边量着我的腿形，到并针时并针，到分针时分针，保证我穿着抱身。毛裤虽然是旧线，却那么厚实、细密、平整，那么富于弹力，而我还没有上身，只试穿一下就没了。
我说报警吧，爱人说不用。爱人抬起泪眼，骂了声小偷太缺德，然后说：“我给你攒钱织条新的。我在阳光花园小区扫楼道时，每天都能捡到一些旧纸壳，每天卖10块8块的，不成问题，过些天就可以给你再织一条。”我抱着爱人，哭了。她在外面打工已经很累，可是还要……
晚上，我梦见这个小偷突然良心发现，将毛裤送了回来，放在窗台的外面，下面压着字条，歪歪扭扭写着歉意的话。然后，我穿上这条双层毛裤，在爱人面前美滋滋地展示。爱人让我脱下来，说还没安上松紧带呢。可我就是不脱，在屋中跑啊跑，她在后面追啊追。我笑了，笑出声来……爱人推着我的肩膀，招唤我：“快醒醒！笑啥呢？做什么美梦了？”我说小偷把毛裤给咱送回来了。爱人笑着说：“小偷要是有这么高的境界，也不至于如此”。
为了给我攒钱织一条新的双层毛裤，爱人每天早出晚归，小脸儿上挂了灰儿，手也长了刺儿。小手不再细腻，不再光滑，不再柔软，伸出时和男人的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