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淋湿的记忆

被雨淋湿的记忆

束杖理民散文2025-09-18 00:06:53
那年的九月天气闷热,似乎正在酝酿一场前所未有的滂沱大雨。清晨,六岁的我似醒非醒地躺在床上,被拖沓不已地暑气折腾得难受,隐隐约约听到父母尽量压低声音的谈话。“孩子老大不小的了,村里跟他一般大的孩子都已经
那年的九月天气闷热,似乎正在酝酿一场前所未有的滂沱大雨。
清晨,六岁的我似醒非醒地躺在床上,被拖沓不已地暑气折腾得难受,隐隐约约听到父母尽量压低声音的谈话。
“孩子老大不小的了,村里跟他一般大的孩子都已经去上学了……”
“我又何尝不想呢,可是……”当父亲说到“可是”时,眼里的那一道微光黯淡了,像一阵风吹灭了在空中残存的两支红烛。
“听说魏三儿办了个煤球厂,还算景气,吃完饭你去他家借借吧。”
我清晰地记得,自己是被父亲吸溜着喝母亲座的玉米糊糊的声音唤醒的,然后,父亲操着急促的脚步走出家门。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像村里的其他孩子那样管自己的父亲叫“爹”,而是“爸爸”。
“娘,爸爸干啥去了?”
“上当街了。”
“上当街干啥?”
小孩儿问这多干啥?!”
母亲盛了一碗玉米糊糊放在饭桌上,走到床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件白色小背心,母亲用手捋了捋小背心上的褶皱。
“穿上它,以后啊,就不能总光着脊梁了。”
“我不穿,天热。”
“咦,你不穿我揍你了啊!”
母亲用这个极端的令我束手无策的方式让我穿上了小背心。我皱着眉,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让我在这样的天气让我穿上它,这分明是在折磨我,我很不高兴,看着饭桌上不改往日的玉米糊糊和咸菜干,心里泛起了恶心。
我蹲坐在门后的阴凉处,透过门缝望着院子里的老槐树,想起了前几天父亲带我去地里的情景——经过别人家的玉米地时,我发现玉米跟父亲一样高,而我们家的玉米跟我一样高。我站在地头,看着脚下的白色土地,上面布满了细细的粉末,父亲说这是盐碱地,上面的都是盐。我蹲下身来,仔细的把脚边没有踩到的白色粉末收集起来,装进小口袋里。
“你往褡裢里装那干啥?”
“给我娘炒菜使。”
“这不能吃,只能祸害庄稼。”
父亲没有做过多的解释,或许他认为跟我解释一番我也未必会懂,只是白费口舌,索性直接用他那双大手打掉我的小手中的白色粉末。
……我的目光太慢,以至于无法看到身躯极小的麻雀展翅后的身影,只能通过震颤着的槐树树枝得知它曾经在此停留。
临近晌午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他走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贴在身上的背心挣脱下来,扔进门后的搪瓷盆子里等着母亲来清洗,然后径直走向那棵老槐树下的水缸,拿起用半个葫芦做的瓢,舀了一瓢水仰起脖子灌进了干渴的喉咙里。没有被父亲喝下去的水,顺着脖颈流到脊背上,与不断渗出的密密匝匝的汗水融为一体。我看到父亲的右手一直紧攥着,那样炎热的天气没有人会紧攥着受,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很容易暴露他的初衷。
父亲走进里屋,与母亲说了几句刻意掩饰但却被我听得真切的话,继而是母亲“嘤嘤”的啜泣声、父亲安慰母亲的话语喝父亲的叹息,以及最后传来的父亲的哽咽声。
父亲从里屋出来,红着眼圈再度走到水缸前,脊背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父亲抬起头紧皱着眉望了一眼太阳所在方向的那一片天空,撇下一句话进了里屋:
“怕是要下雨了。”
身为农民的父亲熟识天气变化而做出的判断,不久就被南面压境而来的滚滚黑云验证了其正确性。
我呆坐门后,全然不知此时父亲已经换上了那件只有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时才会穿上的带领衬衫。由于长时间的压在箱底,那件衬衫显得有棱有角,不知道是衣服质量还是洗涤方法有问题,父亲的那件极为考究的衬衫由原来的洁白变得米黄。父亲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角,粗糙的身躯穿上细腻的布料,父亲显得有些不适,看上去好像身上爬了无数只的蚂蚁,奇痒难忍,但他没有去挠,拉起蹲坐在地上看着他的我,大步向村西的学校走去。
路边的柳树被炙热的太阳烤的打了蔫,没精打采地垂在那儿,知了在杨树上兀自“知了”着,吵得原来不怎么舒畅的心情变得更加烦闷。
我跟在父亲身后,我知道,父亲这是要去送我上学。我必须要小跑才能跟上父亲紧快的步伐。地面坑坑洼洼,有几次我险些跌倒在地。
正当我埋怨父亲过快的脚步时,起风了。狂风卷起人们匆匆赶路而蹚起的尘土,一股脑的吹向我和父亲布满汗水的脸上,我看到南面的房屋和树木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它们已经被雨水笼罩了。
父亲拉起我的手准备加快脚步时,暴雨劈头盖脸的砸在我稚嫩的小脑袋上,生疼生疼。我和父亲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村西的学校,站在学校瓦房突出的屋檐下避雨。父亲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淋湿了,紧贴在头皮上,耳垂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他用左手揩了一下额头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转身给我整理贴在身上的小背心。父亲身上的那件发黄的衬衫沾满了在雨中奔跑时溅起的泥点,父亲用指甲刮了去,但他的右手仍是紧攥着的。父亲在地上蹭了蹭粘在鞋底的泥巴,谨慎地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
这时我才发现,校长办公室竟然没有门,只是一块跟我差不多高的破木板挡在门口,大人们只要稍稍一抬腿就能过去。
父亲没有那么鲁莽,而是站在木板前对着屋里的校长说了一句,
“校长,忙着呢。”
“呵呵,大爷,来啦。”
校长听到父亲的声音后抬起头看到狼狈不堪的父亲站在门口,赶忙起身让我们进屋。
父亲和校长在村里是认识的,论辈分,校长应该称父亲“大爷”,但是,父亲却执意不肯让校长论辈分称呼彼此。
校长让父亲坐在他的办公桌前面,面对着他,我站在父亲身边,直盯着校长桌子上的地球仪出神。校长的办公室是整个学校里最神圣的地方,但是房屋质量很差,墙皮都已经悉数脱落。
校长是一个身体消瘦的中年男子,是村里有学问的人,有很高的威望。他戴着一个茶色玻璃的眼睛,像一个啤酒瓶底一样厚。从那时起,我就固执地认为凡是戴校长那样眼镜的都是文化人。
面对着校长,往日里粗犷、大气的父亲,此时显得非常拘谨,话语中透出几丝乞求,
“校长,您看,孩子已经老大不小的了,学校开学有些日子了,不能再托了,您看能不能先让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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