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晚秋，又参加单位组织的绿化林带打草清理工作。就在大家埋头苦干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个两个格格不入的人。他们手拿起镰刀又眼看着耙子，刚弯下腰这里割几下又跑到那里搂几下，好像很努力很操心实际上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转悠半天什么活也没干出来。不是一年了，每年一次的集体劳动里大家都能看到这些人的特别表现。有了解他们的人说那人就那样，干什么都怕出力，太惜力。一想，惜力这个词用来还真够准确。
生活里总有极少数人非常“惜力”，他们怕自己的力气用光了不再生长，他们怕出力太多吃了亏。在一个劳动场景下鉴别这样的人非常容易：他一定是兜兜转转并不恒定地做一件事或者做完一件事就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他一定是在别人弯腰干活的时候站在旁边看什么或者像是发现了一件什么新奇的事情而急急忙忙，他一定是在大家都去上工找不到他的时候忽生借口有什么他离不了事情逼迫他不能前去，他一定是那些流汗劳作的同仁们都明白而鄙视的近似“二流子”的人……当然他也一定是表现出坦然自若，心下自以为得计而暗自高兴着……
原以为惜力这个词很有地域特点，我只是在西北老家这里听乡亲父老说过，说某某特别惜力，如何如何。但一看词典才知道三国吴韦昭《博弈论》中就有“当世之士，宜勉思至道，爱功惜力，以佐明时。”的话，可见人类秉性，自古就种类齐全。小时候不太明白何谓惜力，也不知怎么惜力。慢慢长大领会过来才知道，惜力者，一为磨洋工者，虽然表面跟大家一样干活，他并不跟大伙一样出力，能磨多少算多少。二为耍奸滑者。除了磨，他还会投机取巧、耍奸磨滑。这跟磨洋工有重合之处，又有不同。磨中还要投机，看那儿有空子可钻、有好处可捞、有乘余可捡。或说，这样的人长得会不同吗，是老还是少，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会在哪儿出现？我说，你不用管他长什么样，只要你在人员较多的场合看到那本来不是领导的人在领导不在的时候巡梭在人群后边的，别人都忙碌他叼支烟转悠的，大体都是。他或者年纪轻轻，或者人老珠黄；或者美若天仙，或者身强体壮，不一而足。这样的人脸上不会长出什么特点来，他只会表现出某种厚一点黑一点的脸皮来。因为在他们的小心思里，只有比别人少出一点力、少流一滴汗，才是赚到的，才是值得窃喜的。
许多人不理解，惜力者究竟在惜什么，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呢，还是爱惜自己的骨骼，或者是爱惜自己的新装，这一点恐怕只有惜力者才有话语权。要以我的理解，他们所惜的，大体可能在这几个方面。
首先是自己的气力。惜力，当然把自己的气力精血视为珍贵，不可随意施展，更不可多出一毫。“气血精神，父母所赐，咱没有不珍惜的理由，是吧！”他们振振有词，理正辞严。到也是啊，父母给予的不珍惜还珍惜谁给的。问题是父母给你一把子力气是干什么的。他从不反躬自问。他以为，这是让他随时带在身上保全自己性命的东西，而不用在不直接关乎自己利益的事情上的。他们以为，气力耗费一分就少一分，吃亏的是自己，到让公家或者别人占了自己的便易，这是万万不可以的事情。自己的东西，凭什么奉献给他人社会？今后到自己用的时候，气力从何而来？他并不相信另一些朴素的解释：力气是用不光的，用了还会再生，不用反而会退化，越来越失去生产的机能。
其次是为社会为他人付出的精神。在他来看，关乎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才值得出力流汗，其他事情上出力流汗实在是太“OUT”了。晚上跟一位小朋友聊天刚刚学到一个新词，2，她说是傻的意思，跟我过去认识里的2完全不同。那么，按小朋友的意思，为社会，为他人做事也就属于2的范畴了。“对自己不重要，对他人重要的东西；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只是对社会和将来有关系的事情，关我何事！”他们心里念诵着这句话走在惜力的路上觉得理直气壮。“一帮傻蛋！”看着其他干活者他想都不用想就能嘣出这几个字来。他当然无法理解雷锋郭明义这类人物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没有自己一毛钱利益的事情，干了也白干，何必为这样的事情出力流汗？在这样的场景下，能避一会是一会，能少割一刀少挖一锹少挥一次臂膀也好！计算一下呵，多干一会儿多出力肚子饿得快回家得多吃一碗饭，里外损失多大啥时候能补回来啊！
再就是自己的精明。他认为，如果一点儿不跟别人区别，无疑于跟大家一样是2货傻蛋。老天给自己的聪明精明如果不在每一个场景体现，那不等于没有么！所以，这时候最是体现不同于他人的时候。你们都在哪儿干吧，我到这里干；你们挖沟吧，我去拉草；你们弯腰了吧，我挺着在后边看着；你们再接再厉吧，我肚子不舒服需要蹲会儿茅房—懒人屎尿多，前人谁说的，这么准！
惜力者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惜力。在关乎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候，这种人跑得比谁都快；在有领导看着的时候他表现得比谁都欢。不出意外，惜力者的力确实得到了保存。但惜力人舍不得的气力留在身体里会一点点变得酸臭发霉。惜力人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有力量的人总是那些不惜力的苦力汉，而不是他这一直小心翼翼保存着力气的人。他当然也不明白，那些牺牲自己利益为社会为他们做事情的人们，内心世界里多么丰富多么快乐，为什么总是这些人会赢得未来。
惜力者到底在惜什么？力是惜不下来的。惜下来能够让人眼见为实的东西只有心胸越来越狭窄、快乐越来越远离、眼界越来越低下，朋友越来越少。

2013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