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消逝中

行走在消逝中

劳竭散文2025-07-12 18:04:57
岁月有一种无法抑止的惯性,促使它不停地在向前奔跑。就如天地初生时的那一声巨响,所有的星球因了那聚集在极点释放出的力量开始疯狂自转。几千万年几百亿年的转着,永不停止。这样漫长的时光里,在步履丈行过的同一
岁月有一种无法抑止的惯性,促使它不停地在向前奔跑。就如天地初生时的那一声巨响,所有的星球因了那聚集在极点释放出的力量开始疯狂自转。几千万年几百亿年的转着,永不停止。
这样漫长的时光里,在步履丈行过的同一块陆地上,也许曾经草茂水丰;也许曾经戈壁千里;也许曾经极目汪洋;也许一凭漫长如旧颜。谁能拥有一双自如穿行于时光的眼,看到它们很多年以前,尚无人烟时逶迤成林的蘼芜?谁能想到它们千万年以后,是重辙混沌初始时的荒凉还是张扬到极致的繁丽?
无法知晓,万物都在分分秒秒的消逝中,除了时光在永恒。有一种力量,使得星球永不会倒转,光阴永不会倒流。我们活着,见着的,只是眼前,无法瞻前顾后。先人们的音容笑貌早被尘烟埋没,能寻找的,不过是历史遗留给我们的,微弱的仅有。
我尝试着行走于坚实的土地上、行走于蒙着微尘的字里行间,闻着陈年的气息,寻找浅淡的痕迹,以期衡度过去与现在,看看它们的对照,会惊醒自己些什么。
渭河南端的灰堆。据说是秦始皇时代那场著名的焚书坑儒留下的遗迹。公元前213年,一场史上最野蛮的政治运动将记载着人类文明的书籍毁于熊熊火光中。竹简、木简、缣帛在烈火中劈劈啪啪的呻吟,天下的儒生在无声的颤抖。骊山的马谷里,蒙骗而来的七百多位书生,他们喜悦地昂起头的瞬间,石球如天外的殒石噩梦般的袭来,未等回神,已置身于这个青空万里的恶世之外。
那些人,早已消逝不见,轻描淡写地被时光遗弃。就如传说中的阿房宫,从来就不真实的存在于世。那个年代书与人齐齐剜了心的颤栗,只留存于泛黄的书页里,寥寥几行。那个暴君想囚禁天下人思想的愿望终究未能实现,就如他派徐福率三千童子东渡日本寻求长生不老药未果一般。“欲生于无度”是一种愚蠢,“欲民于臣服”是一种血腥。非常富有讥讽意味的结局是:他只活到五十岁便死去,他的王朝也只维系了十五年。如今,长城的基石依然坚固,不可摧动;渭水边上的灰堆仍在,月朗的星夜,仔细嗅着,似乎还有焦糊的气息盘旋于上空。它们一起静默着,见证着那个年代血与肉横飞的惨烈。
紧接着,有了未央宫,两千多年前汉皇的宫殿。无法知晓它的奢华程度,模糊计算它的面积约为紫禁城的三倍大。未央,未尽未深,大约是指汉朝的疆土辽阔无穷之意愿。由那个月下追韩信,又使计杀韩信的萧何监造。高墙森立的宫闱内,平民看不到的视线里,各式故事上演。先是如花美眷戚夫人被斩断四肢,挖出眼珠,以药熏聋耳朵,灌药哑嘴,称为“人彘”。她被丢在厕所里,痛苦地滚了三天三夜,才得以灵魂脱开支离破碎的躯体。而她的儿子,那个叫如意的十二岁少年,被逼饮下鸩毒先她而去。这一切,只是一个叫吕雉的女人对她不入眼的人的报复。也就是美丽的眼珠一转,纤手一挥,嘴角一牵,史书上便留下了永远的惨迹。
后来是昭君,从死寂的未央宫走向寒雪胡沙的塞外。人们只望见她背影的崇高,偏疏忽“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没沉,不得颉颃”的怨愁。接着,是飞燕合德两姊妹,水袖长扬,腰若细柳,将未央宫的四季舞成单纯的煦煦春光,因而受尽成帝恩宠,任滋长日益的骄悍。可惜美人的胚子底下,是蛇蝎的心肠,枉了成帝的宠。因无法生育,居然起了杀戮刘氏血脉的恶心。再怎样的轻舞,仍掩盖不了狼子之心。西汉王朝的没落,她们有添砖加瓦之功。
两千多年后。未央宫已被尘土厚厚覆住,城池台阁早不见,更不消说昔日的巍峨气派。长安城的郊外,望过去,不过是一片荒草延绵的黄土,连人烟都少见。拂开盎绿的野草,刨地三尺,露出几块汉时凌乱的砖瓦,还有几截朽木。谁能置信,这块砖上,或许倚过昭君月下寂寥时的身子;或者,那截朽木,是赵飞燕立在宫人的掌上时,轻盈的一跃,柔荑般的手扶过的廊庑;更有可能,脚下的这尺黄土,戚夫人煎油般的滚过,嘴徒劳地张着,却号不出声。谁能置信,这一地的颓败,竟是很久以前一个王朝最绮丽的焦点。
一切皆消逝怠尽,偏要剩些碎枝末梢给今世的人揣念。
不知道这样的衡度教会了我什么,今与古的对照,反倒愈来愈觉得人生是一条镀了金的链子,经不起探究,华丽的表相后面,是苍色的斑驳锈迹。
倒是一首不经意读到的小诗,让自己有些触动。此诗为“白衣丞相”李泌所作: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这是他九岁时让臣官抱着进来,立在唐玄宗面前吟的一首小诗。对于世事,有些人毋须经世就能悟到,而有些人活到老仍混沌不解。行义时要方正,动智慧时要圆通,在必要时候,要挺身而出,凭才能报效国家,而在安静中享受适意。李泌的一生,就是如此。谦逊做人,安史之乱时候竭力出手,定计出谋平定贼寇,在天下太平功成名就之际归隐山里。
他的人生态度让我充满敬意,且向往之。相较之下,李白的“我辈岂是蓬蒿人,仰天大笑出门去”却显出太多的虚妄。四十二岁的李白在经人荐举才得以入长安之际,得意忘形地吟出这句诗,仅仅两年之后,他便“拨剑四顾心茫然”丧气地离开长安,四处漂泊。而对于四十六岁才登科的孟郊来说,他的境遇与李白何其相似,“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是他兴奋之余露出的马脚,以为,从此可以伏在天子脚下仕途坦达了。然而,老天总爱与人作对,苦候消息几年后,他望眼欲穿的结果是到溧阳当个小县尉,与长安无关。诗是好诗,读着,仿佛看到一少年骑在马背上,鞭一扬,浮起一地青尘。那样的鲜明的意气是属于少年式的轻狂,但万万不是属于本该不激不随的中年人的。
幸而我们默然无闻,远离宫闱争斗,因此没了朝不保夕的惴惴不安。如此,倒适宜安于“静如遂意”的境域。一生只有一世,我们终究会成为过去式。不如喜着愁着,闲着碌着,随遇而安。有时候,潜伏在心里与自己打架的,也就是平静的外表下浮躁的念动,拚来拚去的为难自己。命运是只巨大的翻云覆雨手,要凌驾于上,真是太难,莫若从容待之。且歌且吟行四方,轻舟一叶向彼岸,我想,应是这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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