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札记:贾宝玉的读书生活

读红札记:贾宝玉的读书生活

霞色杂文2025-10-07 21:03:01
在《红楼梦》里,除了宝玉的爱情生活外,他的读书问题是故事发展的另一条脉络。自第二回的《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起,便有抓周时“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
在《红楼梦》里,除了宝玉的爱情生活外,他的读书问题是故事发展的另一条脉络。自第二回的《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起,便有抓周时“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的铺垫。
政老爹对儿子的厌恶主要集中在读书上,宝玉欲去家塾,他一通冷嘲热讽:“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而宝玉也是每每听到老爷叫,则直如“头顶打了个焦雷”,恰如贾母说的“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
那么宝玉真是一个如此不堪的“酒色之徒”吗?其实与荒淫无耻的贾珍、贾琏、贾蓉、薛蟠辈比,他显然更具有文人的气质、情调和学识。在《大观园试才题对额》里,他拟的匾额对联超凡脱俗,才气逼人,没点书文底子是做不来的。当大家看到一种不知名的花草时,他居然可以引经据典,一直说到《离骚》、《文选》等书,可见其阅读范围之大,涉猎之广。而为晴雯之死所作的那篇铺陈奢华的《芙蓉女儿诔》,显然是有着《离骚》楚辞、两汉赋家的影子。
这父子俩矛盾的焦点,其实是在读书的功利性上。老子要的是金榜题名的科举——“请学里太爷的安,就说我说了: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第九回)。《四书》是指《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四部儒家著作,是明清科举考试的主要依据。
贾府是一名门望族,贾氏宗祠之匾及长联均为“衍圣公孔继宗书”——大概是孔圣人的哪代嫡孙。贾琏的小厮兴儿曾说过:“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而贾政自己更是“自幼酷喜读书,原欲以科甲出身”,不料“皇上因恤先臣”,竟直接给赐了一个官。老子金榜题名的美梦破灭,就愈发想要儿子实现,聊藉平生之憾。自己缺什么,非逼着儿子补什么,这是中国特色,古今不变。
而儿子宝玉呢?则性喜“远招近揖,投辖攀辕,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第三十七回探春诗社帖),如魏晋人物般,做个风流才子。他痛斥求取功名者为“钓名沽誉”、“国贼禄鬼”之辈。谁要劝他“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他立马就拉下脸来,下逐客令。对老子看重的“时文八股一道,平素深恶此道”,认为其“原非圣贤之制撰,焉能阐发圣贤之微奥,不过作后人饵名钓禄之阶”。
明清的科举考试唯八股文一途。八股文题目主要从《四书》里出,议论的内容也必须根据理学家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它有着极严格的格式,可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落下等组成部分。
在周作人先生的《知堂回想录》里,记载了一个诙谐的破题:题目——三十而立(《论语》),破题——圣人两当十五之年,虽有板凳椅子而不敢坐焉。这种僵化迂腐的文体除了应付科举,其实毫无文学价值。但欲在现实中有所作为,八股文就成了进身之阶,敲门之砖。这也是政老爹严逼儿子苦读《四书》的原因。
在曹公的《红楼梦》里,始终存在着一种紧张的对立,看重实利的现实主义与愉悦精神的浪漫主义之间的博弈。在宝玉的爱情问题上,守礼世故的宝钗是现实主义的考量;率真聪慧的黛玉则是浪漫主义的选择。在读书问题上,老子看重的是现实的金榜题名封妻荫子,儿子向往的是浪漫的魏晋人物放浪形骸。从“现实”的宝姐姐时不时劝宝玉关注“仕途经济”,“浪漫”的林妹妹则从不说“这些混帐话”,也隐隐透露出一点消息。
从爱情上的“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到读书上的“素喜好些杂书”,不以举业为念,显示出宝玉自己的向往还是浪漫的精神世界,这也是作者曹雪芹所隐隐推崇的倾向。高鹗后四十回的宝玉“中乡魁沐皇恩”结局,恐怕不符合曹公的本意——“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看破的,遁入空门,好一似食尽鸟投林”。宝玉在爱情与读书的双重压力下,不与尘世妥协,一走了之,遁入空门,才是正理。
行文至此,忽然想到现下的应试教育,死记硬背,僵化迂腐,骨子里与当年的科举颇有几分相像,也无非一摧残青少年身心的敲门砖。但是,倘若有好事人指着鼻子,非要我说出对自己孩子读书的看法,我却只能坦承,与那个不讨人喜欢的“政老爹”一样,逼儿子扔开杂书,苦攻“举业”。
浪漫主义是“昂贵”的,因此只能赢得口头的赞誉;现实主义却是“普罗”的,故可得到具体的实施。借知堂老人的一句话,人毕竟只有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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